看到这个标题，你可能会想到最近的一集西部世界，单集名字就叫做Free Will is Not Free。意思和这里差不多。但是本文不聊意志（will），我们聊聊媒体（media）。
Free Will is Not Free
写这篇文章的缘起，是最近疫情所迫大家都被关在家里，所有时间精力无（xian）处（de）发（dan）泄（teng），于是造就了一场世界范围内的媒体大爆发， 大到宇宙统领川同学，小到隔壁的老王先生，国内的瓜吃完吃国外的，好的瓜吃完了吃烂的，吃破了山河阻隔，吃穿了次元屏障，无不时时刻刻消费着媒体，关注着媒体，也滋养着媒体。
如果你迅速理解了我上面说的到底是些啥事，恭喜你，您可能是自由媒体的受害者（MS脸）。
您可能是自由媒体的受害者
于是在这个媒体大爆发的当口，我找了几本和媒体相关的书看。 今天重点聊第一本，Allain De Botton的 The News: A User's Manual。
The News: A User's Manual
First things first, 我们从头开始，先说说Free XX Is Not Free这句模版。懂点英文自然明白，free有两层意思，一层就是便宜香音不要钱，另一层就是自己作主不受约束，(当然还有一层众多公蜘母蛛民逗们一听就热血贲张的意思，该层意思比较玄学，他们自己至今也搞不清楚，不提也罢)。那么在这句话里，由于第一个Free可以有两种解释，第二个Free也可以有两种解释，这句话自然可以有2x2=4种解释了，一语四关so easy！
Free XX Is Not Free
放在不同的背景下，把XX换成不同的东西，这句话简直是装逼利器。
XX
比如放在经济学里面，人们经常把XX换成商品，包含的意思就有:
商品
在程序猿的世界里有个灵魂和旗帜一样的存在叫FOSS（Free Open Source Software），这个Free当年解释的时候就会特意说明了是“free as in free speech”，不是“free as in free beer”。所以自由（开源）软件不（一定）免费也是经常被用作澄清free software的一句话。
整明白了模版，现在回过头来说Free Media Is Not Free。待俺一层一层为君道来。
Free Media Is Not Free
这是本文最重要的一个点，所以最先讲。为什么是自由媒体，我想不用过多解释了，灯塔国天天声嘶力竭喊得人耳朵都长茧了。
于是，自由媒体们自由繁荣了，成为灯塔的监察好手和正义卫士之后，带来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Societies become modern, the philosopher Hegel suggested, when news replaces religion as our central source of guidance and our touchstone of authority.
这是Allain引用黑格尔的话，“当新闻媒体取代宗教而成为我们的核心指引和权威标准时，现代社会才真正到来”。把这句话反过来说，在天天标榜自己为现代社会标杆的灯塔国家们里，自由的新闻媒体已经成为人们的中心指引和权威标准。这里有个很重要的类比是宗教。请你想一想，早上起床刷新闻，晚上睡前逛围脖，知识不懂问百度，情感体验找知乎，你这和早上起床行晨礼，晚上睡前做祷告，知识不懂问神父，情感体验找教皇的中世纪信徒们有啥区别？既然媒体已经有了超越宗教的权威指导意义，我们自然就要召唤这句经典台词了：“With great power comes great responsibility”，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听到这里，媒体同学们不禁虎躯一震，在疫情大蛋糕里翻搅抢食的小胖手也顿了一下，然后睁着萌萌的大眼睛问你“责任是啥，能吃么？”
事实上，自由媒体带来的只是媒体整个行业的蓬勃，而行业内部的选手们只会因为自由带来的竞争而挣扎求生，疲于奔命。除了行业领头者之外，你跟其他的媒体谈责任？别逗了好吗，大家都很忙的。 那么这些不用考虑责任的小自由媒体们写什么报什么有自由吗？您又逗了，当然是什么吸引眼球搞什么。
所以，对于自由媒体而言，如果是成功者必须要考虑社会责任，不能自由；如果是平凡者必须要考虑自身生计，不敢自由。
然而现实比这更糟糕，在这个行业里，往往是成功的媒体偏偏在追求平凡媒体们的“不自由”，整天撵着赚快钱的爆点来播；而平凡的媒体又死抱着成功者们的“不自由”，拼命想立意刁钻的担起社会责任。
简直魔幻。
来，咱们看个更魔幻的。 （一定要找个猥琐的角落打开声音，声音是该视频的灵魂。来源见水印）
这个视频的标题是5家公司掌握（灯塔国）90%的媒体。有意思吧，好不容易抢到两卷卫生纸的灯塔人们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打开电视或者掏出手机，翻过了100个电视台或者看了100条时事热推，带着满足的微笑以为自己已经千帆阅尽的时候，猛然发现其中90个都是马甲、水军和小号，化的是八九不离十的妆，唱的是一模又一样的曲儿，就问您惊喜不惊喜？！
说好的自由媒体，竟给我千篇一律。
看似满屏精彩，总共五个像素。
Alain在书中重点提到了福楼拜（Gustave Flaubert）。福楼拜在其成长的年代里亲眼目睹了大规模流通的报纸的崛起。在他小时候，信息靠着乡里之间的传闻或是制作低劣的小传单在人群中辗转。而随着蒸汽印刷和铁路的发展，资本和权贵们控制的报纸迅速席卷了整个法国：
He believed that the papers were spreading a new kind of stupidity – which he termed ‘la bêtise’ – into every corner of France, an idiocy that was far worse than the mere ignorance it replaced, for it was actively fuelled by, rather than just passively filling in for, knowledge.
报纸的普及带来了信息的普及，但是福楼拜的观察让他觉得，报纸散播的不是信息，而是一种新的“愚蠢”，他称之为la bêtise。这种新的愚蠢比原来的更糟，原先人们什么都不知道，是单纯的蒙昧无知（所谓ignorant），这种蒙昧无知只是被动的等知识慢慢填进来。而新的这种愚蠢是由知识热切驱动的。
la bêtise
‘Peasants are less idiotic than three-quarters of the middle classes of France, who are always getting themselves into a frenzy over something they’ve read in the papers and spinning like weather vanes according to whatever one paper or another is saying.’
用一句老话讲，就是半罐水响叮当。崛起的报纸像一个巨大的膀胱，夜夜把法国的空夜壶们雨露均沾的灌个半满。
半罐水响叮当
这个结论听起来似乎有点反智，不要急。我们如果把目光转向现在的媒体，其实我们经历了一场不亚于福楼拜时代的媒体崛起。
现在的媒体爆炸依托于一个我们耳熟能详的名词——自媒体。微博知乎抖音，TwitterFacebookInstagram，这些本质上都是穿着不同制服的自媒体的平台。推荐和搜索两大科技利器，把每一个人都变成了报纸发行商，当年福楼拜目睹的那泡巨大的法兰西之尿，如今洒遍全球，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这些媒体里，不要相信你看的任何一条“最近发现XX”是真的最近，不要以为你翻到的任何一篇“突然想到XX”是真的突然，不要以为你读到的任何一则“XX什么体验”是真的来寻求体验，他们背后都有那么一只半满不满的容器蓄谋已久的想要叮咚作响。
我们相较于福楼拜更大的悲哀，就在于现代科技总有办法把这些叮咚作响送到你的面前（包括你现在看的这一篇）。
学术界很早就提出了一个警告，叫做过滤之泡（The filter bubble）。意思就是，你在互联网上的信息获取，实际是一次次被记录的对信息的过滤行为。你搜索到的信息越来越精准，得到的推荐越来越贴切，也就意味着你越来越只会看到你想看的东西。你与各个平台的搜索引擎和推荐算法完美互动的结果，就是吹起一个过滤的大泡泡，泡泡里虽然看似五彩斑斓，但都是你熟悉和想要的，那些未知的精彩、奇妙的惊喜，都被隔绝在你亲手打造的过滤屏障之外。于是饭圈女孩才会觉得自家爱豆天下最帅，知乎精英们才会觉得年薪百万是人生起步，微博瓜友们才会觉得上了热搜全民皆知。谷歌应该是很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首页始终放着一个随机搜索的按钮（I'm feeling lucky）,可惜用者寥寥。
过滤之泡
现在你应该明白为什么说自由媒体不免费，因为它背后隐藏着巨大的代价，即我们用自主探索的欲望和独立思考的能力去换取算法的效率和信息的便捷，最终成为虚拟空间里被圈养的牲畜。
媒体media这个词，其实是媒介medium的复数，词源是拉丁语的medius，意思就是“在中间”或者“中间物”。说到这里，不知道你会不会想起这句广告：“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媒体疯狂的赚取着信息的差价。
选择性报道、双标报道、引用失实、断章取义，可谓层出不穷见怪不怪。这些操作你不小心信了，媒体就收获一枚读者；你机智的识破了，媒体最坏也收获一份流量。
Allain在书中指出（新闻）媒体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在于，他们定位自己为事实（fact）的搜集者，所以尽量摒弃主观。这诚然是很多还有点品格的新闻工作者的追求，但同时也是他们的局限。 另一些不那么有品格的媒体，则是大量持续的输出廉价的观点，走向另一个极端。
然而媒体真正的价值既不应该在事实，也不应该在观点，而在中间的这段路。Allain的原话是：
What should be laudable in a news organization is not a simple capacity to collect facts, but a skill – honed by intelligent bias – at teasing out their relevance
Teasing out their relevance，就是厘清观点与事实中间的关联。 本质而言，当媒体已经超越宗教成为人们生活标准和权威的来源之时，它应该中庸的对待他的受众:既不把民众当成傻子，一股脑的灌输观点，也不该把民众当聪明人，堆砌事实让他们自己去摸索。而是提出事实，提出观点，解释事实到观点的演进脉络，再由民众自己去评判。
可惜中间商毕竟是商，你要中间商放弃利润先为顾客长远着想，总是难比登天。Allain的评价非常写实，这是一个像医院的急救部门一样具有机制性失忆的地方，每天晚上都会把血迹擦除，把关于逝者的记忆抹去。
The news hub has the institutional amnesia of a hospital’s accident and emergency department: nightly the bloodstains are wiped away and the memories of the dead erased.
于是你我作为顾客还是得从自己着手，第一步当然就是停止响叮当（本文就是一篇叮当，罪过罪过），多看多思。然后，你可以是看热榜的人，但不要做刷热榜的人。你可以做自媒体，但不要做聒噪的自媒体。你可以用搜索和推荐，但尝试去了解搜索和推荐结果背后的根源。你可以消费媒体，但不要被媒体消费。
https://yulinling.net/zh/post/free_media_is_not_free/news_manual.jpg
By Lynxiayel
yulinling.net
28 Mar 2020 28 Mar 2020